與其說我的童年是在貧困中度過的，倒不如說是在饑餓中煎熬過來的。三年自然災(zāi)害期間，整個國家生活都很困難，1958年全國大煉鋼鐵，各家各戶的鐵器都拿出去煉鐵。生產(chǎn)隊成立了集體伙房，每家餐桌都編上了桌號，不準(zhǔn)亂坐。家家戶戶的糧食都被生產(chǎn)隊搜走了。在搜查時還好母親藏了一小瓷缸糧食，埋在了床頭桌子底下。

  剛開始集體食堂還有飯吃，但沒幾個月收上來的糧食就吃光了，這時只能靠國家供應(yīng)糧。國家供應(yīng)的是發(fā)了霉的地瓜干，每人每天大概是4兩。由于那時沒有化肥，生產(chǎn)隊種的小麥、大豆畝產(chǎn)才100多斤，除了留種子、交公糧外所剩無幾，所以一年到頭也吃不了幾次白饅頭。

  到了1960年，黑地瓜干也不夠吃了。大家只能靠吃野菜、榆樹皮、地瓜莖、湖草，從坑里撈上來的樹葉充饑。吃了這些東西，一到半晌，嘴里直淌酸水，難受極了。我有時候餓得實在忍不了，母親就拿出埋在地下的小麥用砂鍋煮一點。

  為了填飽肚子，我跟隨大我3歲的叔伯哥到黃河西的陽谷縣地域挖野菜，到地里撿地瓜、胡蘿卜，那邊的生活比我們這邊稍微好點。一天，我們在一個場院找到了一堆人家削下來的胡蘿卜頂。這些胡蘿卜頂經(jīng)過一冬天的冷凍，到了春天就變得酥脆。我們把這些胡蘿卜頂吃到嘴里，甜甜的、脆脆的，那時候感覺這就是世上最美味的東西。我們興奮地高呼:“我們真幸運，撿到天然餅干啦！”有時候父親從公社石灰廠回家時，會帶回兩個地瓜干窩頭，這對年幼的我來說，就是最大的改善生活了。那時總想父親天天回家多好，但那是不可能的，因為父親回來的窩頭也是他從牙縫里省出來的。

  還有一次，我跟隨本村金老太太母子，到斑鳩店子路修黃河閘工地上買玉米面餅子。餅子六毛錢一個，我也想買一個，但兜里只有三毛錢買不了，金老太太娘倆買后沒舍得吃，也沒讓我吃。我就這樣空手跟著人家回來了，感覺心里酸酸的。從那一刻起，我知道了錢的重要性。當(dāng)時我才9歲，就有了要賺錢的意識。因當(dāng)時食物及各種商品都很緊缺，我聽說聊城地區(qū)的關(guān)山供銷社商品比較全一點，就步行走了三四個小時到那里進貨，買了幾十只圓珠筆芯，又買了5本兒童畫冊。回來后在銀山集上鋪上了地攤開始營業(yè)。每根圓珠筆芯加3分錢，畫冊每本加5分錢，趕了兩個集就全賣光了，我記得一共賺了一兩塊錢，這是我有生以來掙到的第一桶金。

  賣了幾次文具后，我發(fā)現(xiàn)賣食物利潤大、掙錢多。就從黃河西的張秋集上買來熟地瓜在當(dāng)?shù)刭u，每次買來的熟地瓜我都掛得高高的，恐怕弟弟夠到偷吃。我也賣過花生，那個年代食物不準(zhǔn)私人賣，只有供銷社才讓賣。當(dāng)時銀山市場管理所有兩個非常認(rèn)真的市管員。一次我親眼看到市管員逮著一個賣雞蛋的老太太，市管員二話不說伸手就拽雞蛋籃子。老太太抓著籃子死活不松手，結(jié)果老太太被拉倒在地被拖兩三米遠(yuǎn)，最后雞蛋還是被市管員拿走了。老太太心疼得大聲哭著喊:“我的雞蛋！我的雞蛋！”

  我賣花生時，也被市管員拿走一次，好在我們村里在市管所工作的王叔幫忙給要了回來。有了這次的教訓(xùn)，我的花生攤上只擺一小部分，其他的藏在一邊，賣完后再往攤上拿。記得有一次我讓弟弟看管藏起來的花生，回去再拿時發(fā)現(xiàn)少了一些，我問弟弟怎么少了，他說不小心讓羊吃了兩口，我猜到實際上是他吃了。就狠狠地批評了他。后來想想很后悔，他還是一個孩子，在那個年代小孩子看見好吃的能忍住不吃嗎？

食物不讓賣了，我還想掙錢，就和我隊的方明哥商量著自制小孩春節(jié)燃放的煙花棒(本地叫滴答機)，他很贊同。這個產(chǎn)品工藝簡單，原料好找，有紙張、木炭、硝就行，技術(shù)不會向人家請教，原料籌備齊后就開工了。做出的產(chǎn)品很成功！我們兩人相視而笑，有一種滿足的成就感。春節(jié)到了，我們的產(chǎn)品開賣了。一把十根的賣5分錢。一個春節(jié)下來，我們每人掙了幾十元錢。

每到夏秋季節(jié)，我還要到山上挖藥材、揀知了皮，然后到收購站賣錢。記不清是哪年，在集市上，我花6塊5毛錢買了只小母羊。一開始拴著養(yǎng)，后來也不拴了，因家后就是荒山。白天它上山吃草，晚上自己回家來，幾年下來它繁殖了6只小羊，成了一個小羊群，能值上百元了。

  那個時期的孩子生活雖然艱苦，但多數(shù)都知道幫家做家務(wù)活，比如夏天割草、冬天拾柴禾、掃樹葉。因父親在石灰廠上班，母親在生產(chǎn)隊勞動，家里的用水就由我來挑。我家在山坡上住，水井很深，必須用轤轆搖水。那時年齡太小，一人搖不動也擔(dān)不動一桶水，每到打水時就和鄰居同歲的伙伴合伙干，兩人一同搖轤轆，搖上一桶來二人抬，打滿一家的再打另一家的，有時兩家缸都打滿后我們二人也喝二兩兌上水的醋，吃根咸菜條，那時候想著要是有花生米配著該多好??！但那個年代，糧食都不夠吃，更別說花生米了。我們倆喝著醋，碰著杯，學(xué)大人劃拳，那是我孩童時期勞動之余最大的樂趣！  

（康云典，山東省康氏文化研究會秘書長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