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第三書”上達天庭
四月十四(5月8日),中日雙方就《馬關條約》,在煙臺換約。對于大清,這是一個錐心刺骨的慘痛之日。
換約兩天后,即四月十六(5月10日),悲痛欲絕的光緒寫下了一道“朱諭”,這是皇帝親手用血紅的朱筆寫下的諭旨,為御旨中的最高形式了。光緒批道:“交內(nèi)閣。本日發(fā)下朱諭一道,軍機大臣面奉諭旨:交大學士、六部九卿、翰詹科道于十七日同赴內(nèi)閣閱看。”
這是一份皇上親自寫定,并布置內(nèi)部最高級別的大臣何時、在哪里閱看的最高級別的機密文件了。
它源于翁同龢的建議:“今者御押已簽,條約已定,皇上當下哀痛之詔,作舍舊之謀,奮發(fā)有關,以雪恥斯?!?/span>
這是一份“哀痛之詔”。
光緒沒有將它寫成“官樣文章”,還真情實露地道出了簽約的“難言之隱”,以求臣工“深解內(nèi)心,發(fā)奮自強雪恥”。故此,此諭旨顯得更加“機密”。
所以,翁同龢日記中記載:“……由領班軍機赍往內(nèi)閣,交侍讀等,并傳不得抄錄攜出。”
對這份諭旨,只能看,不得抄錄,更不許攜出。
可以看看光緒帝親筆留下的這篇文字:“近自和約定議以后,廷臣交章論奏,謂地不可割,費不可償,仍應廢約決戰(zhàn),以期維系人心,支撐危局。其言固皆發(fā)于忠憤,而于朕辦理此事兼權審處萬不獲已之苦衷,有未能深悉者。自去歲倉猝開釁,征兵調(diào)餉,不遺余力,而將少宿選,兵非素練,紛紛召集,不殊烏合,以致水路交綏。戰(zhàn)無一勝。至今日而關內(nèi)外情勢更迫,北則竟逼遼沈,南則直進京畿,皆現(xiàn)前意中之事。陪都為陵寢重地,京師則宗社攸關,況廿年來,慈闈頤養(yǎng),備極尊榮,設一朝徒御有驚,則藐躬何堪自問。加以天心示警,海嘯成災,沿海防營,多被沖沒,戰(zhàn)守更難措手,用是宵旰彷徨,臨朝痛苦,將一和一戰(zhàn),兩害熟權,而后幡然定計,此中萬分為難情事,乃言者章奏所未詳,而天下臣民皆應共諒者也。茲當批準定約,特將前后辦理緣由明白宣示。嗣后,我君臣上下,惟當堅苦一心,痛除積弊,于練兵、籌餉兩大端,盡力研求,詳籌興革,勿存懈志,無騖空名,勿忽遠圖,勿沿故習,務期事事核實,以收自強之效。朕于中外臣工有厚望焉?!保ㄜ姍C處《洋務檔》,錄自茅海建《從甲午到戊戌——康有為“我史”鑒注》)
在這份并不長的“哀痛之詔”里,可以看到的東西很豐富,透露了光緒在戰(zhàn)和兩難之中的“難言之隱”。他坦誠承認了清廷已是“危局”:將少,兵是烏合之眾,戰(zhàn)無一勝;陪都陵寢、京師宗社、慈闈頤養(yǎng),都受到了外敵的威脅,加上海嘯成災,作為一國之君,他只能“宵旰彷徨,臨朝痛哭”,真是“萬分為難”。所以,他請求“天下臣民皆應共諒之”。厚望“君臣上下艱苦一心,以收自強之效”。
光緒在提及慈禧太后的時候,用了“備極尊榮”四個字,深有用心。這是任何人都看的出來的。
看罷這道朱諭的高官們,會是如何呢?深深震動。
不知何種原因,這道絕密的朱諭還是很快在京城流傳了起來。康有為看到了這份“哀痛之詔”。他是從哪里看到的,未知。
自5月8日中日《馬關條約》換約后,日本首相伊藤博文致電李鴻章,表示日本政府愿意接受德國、俄國和法國的建議,可以考慮放棄遼東半島,德國、俄國、法國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,正式聯(lián)合向日本提出拒絕日本索取中國遼東半島,日本得罪不起這三國,再加上在甲午一戰(zhàn)中占的便宜太大了,日軍退出了奉天、鞍山。這樣一來,使朝廷中的一部分茍安的官僚頓時覺得甲午危機已然過去了,“和議既定,肉食袞袞,舉若無事”。在一場巨大的國難面前,朝野上下茍且偷安的氣息,深深刺激了康有為。正是光緒帝的清醒,使他又看到了希望。
朝考一結(jié)束,他就在“萬言書”的基礎上,開始修改。將前書中的拒和、遷都、再戰(zhàn)的內(nèi)容抽去,重新充實了改革變法的內(nèi)容,很快擬出了《為安危大計、乞及時變法,富國、養(yǎng)民、教士、治兵、求人才而慎左右,通下情而圖自強,以雪國恥而保疆圉呈》,一萬五千言,即《上清帝第三書》。
這是一份改革方案。
對于光緒來說,不能不說他來得正逢其時。
《上清帝第三書》提出的具體改革建策內(nèi)容是什么?大體三部分內(nèi)容:其一為富國之法六項:鈔法,鐵路,機器輪舟,開礦,鑄銀幣,郵政。其二為養(yǎng)民之法四項:務農(nóng),提倡西方農(nóng)業(yè)科技,設立農(nóng)學會,絲茶局;勸工,各州縣設立考工院,學習西方技術,設立功牌專利制度;惠商,設立通商院,并在直省設立商會、商學,以開辟國際貿(mào)易;恤窮,實行移民墾荒,設立禁惰院以教游民無賴,收養(yǎng)窮人。其三為社會改革,包括科舉與新教育、設立道學一科以崇孔子教、培養(yǎng)人才、軍事體制改革和設立“議郎”。
關于軍事體制改革,康有為有六項內(nèi)容:一曰汰冗兵而合營勇,二曰起民兵而立團練,三曰練旗兵以振滿蒙,四曰募新制以精器械,五曰廣學堂而練將才,六曰厚海軍以威海外。皆是較大的題目。
關于新教育,康有為提議:令各省州縣設立藝學書院,選學童十五歲以上入堂學習,試以經(jīng)題策論與專門之學,半數(shù)中選,薦于省學,謂之秀才,五年不成者出學;省學每歲考其專門之學,并試經(jīng)、史、掌故,半數(shù)中選,貢于京師,謂之舉人,五年不成者出學;京師之法與省學相同,半數(shù)中選,謂之進士,三年不成者出學。
林克光指出,《上清帝第三書》后來流傳較為廣泛,因未見呈本原件,有人懷疑事后篡改。臺灣學者黃彰健等曾推測原本不會有設“議郎”的內(nèi)容,認為這種建議都察院不敢抄錄代呈。1985年孔祥吉將進呈原本從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的檔案中發(fā)現(xiàn),全文刊登在《歷史檔案》1986年第一期,使真相大白。原本不但有設“議郎”的內(nèi)容,而且其全部內(nèi)容均與坊間刻本相同,僅少數(shù)文字略有差異。
“議郎”之說,雖為漢制就有,卻極像西方議會制度的“議員”。這也是康有為“變法”建言中最大最重的亮點。從十萬戶中推選出一人,此人要“博古今、通中外、明政體、方正直言”,他來自民間,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代表著民意。為了防止這部分人都由“仕者階層”把控,“未仕者”也可被選舉產(chǎn)生。他們甚至可以“上駁詔書”,目的是“下達民詞”。逢國家重大的內(nèi)外大政,他們都有權出席會議,表達意愿。最后在表決中,少數(shù)人來服從多數(shù)人的意見。會議通過的決議,由政府各部門去執(zhí)行。也為了防止這些人的意見“固化”,每年重選。
在幾千年的封建專制中,提出“議郎”這樣的建議,確是對封建皇權的挑戰(zhàn),確有著要從皇帝這里分權和奪權的意味。但“議郎”代表著民意去參政議政,又是保證國家大事直通民心的關鍵。若民心盡失,國將不國??涤袨檫@是在大膽為民權爭一席之地。
康有為的“膽識”,我們清清楚楚看到了??吹搅?,就沒有理由否認它。
謝璽璋在《梁啟超傳》中說:
這樁公案雖已了結(jié),但近年又有人提出,康有為對西方議會制度并非真的了解,“議郎”更像皇帝的咨詢機構(gòu),而非民主參政。但這已經(jīng)不是對于事實的考察,而近乎價值評判了。而且,這種評判帶有非歷史的性質(zhì)。當時對康有為來說,只有兩種可能:或者還不懂什么是議會民主;或者他有了一些了解,但還不能對皇上說。在這種場合他把話說到這種程度,已經(jīng)非常難得了。朝內(nèi)高官,無論是翁同龢還是孫毓汶,恐怕都說不出來……
《第三書》五月二十九日遞交都察院。都察院代奏時折子上說:“據(jù)廣東進士康有為條陳善后事宜一件,赴臣衙門呈請代奏。臣等共同閱看,該條陳尚無違礙之處,既具該進士取具同鄉(xiāng)京官印結(jié)呈遞前來,臣等未敢壅于上聞?!绷氯眨疾煸捍f軍機處,軍機處大臣翁同龢當天呈光緒御覽。
這就是說,《第三書》在經(jīng)過都察院和翁同龢審查之后,呈給了皇上。——這一次,竟如此順利。
這時,光緒帝才第一次見到康有為的奏折。這也是康有為戊戌變法前五次上書中,唯一上達御覽的一次。
上書終達天庭。
我們已經(jīng)知道,《第三書》的變法建言中,是很有些“格外突破的言論”的,比如“議郎”之策等等。光緒帝不會看不到。他看了之后,是什么反應呢?
光緒帝很高興,很滿意?!吧嫌[而喜之”,光緒在召見都察院左部御史史裕德時,“面諭以康某人條陳,深通洋務,惟鈔法一條不可行”。梁啟超說:“康有為之初承宸眷,實自此始?!比绻f這些話由康有為師徒來說“不太合適”的話,光緒的態(tài)度卻是最明白無誤的——他很快破格令軍機處抄錄三份,一份存召見官員處理政務的乾清官,一份存皇上辦公的勤政殿,以便隨時閱覽,一份存軍機處并抄發(fā)各省督撫將軍會議奏復。另外,將原呈和都察院奏片于七日當天送頤和園呈慈禧太后懿覽。
這充分說明光緒對《第三書》的極端重視。
光緒要求軍機處抄發(fā)往“各省將軍軍督撫議”的上書奏折共九件,康有為的《第三書》為其中一件。這些十分重要的奏折,都是關于甲午戰(zhàn)后的改革建言。
各省的督撫將軍們,通過學習和討論者九件“重要的改革文件”,也“使得剛中進士、分發(fā)工部學習的康有為,一下子獲得了極大的政治名聲”。(茅海建語)
這是光緒發(fā)出的一個強力的改革“信號”。
這九折是四百里加急傳送,又限各直省將軍督撫一月內(nèi)籌劃辦法復奏,不準“畏難茍安、空言塞責”,因為這“正我君臣臥薪嘗膽之時”。
自強救國,變法圖強,光緒帝決心已下。
康有為的《第三書》是六月三日由軍機處翁同龢遞呈光緒的。
就在前兩天,翁同龢悄悄去見了康有為……
翁同龢何故來訪
但翁同龢撲空了,康有為有事外出了。
翁同龢是看到了康有為五月二十九日所上的《第三書》后,于六月二日,由戶部主事、康有為的同鄉(xiāng)陳熾陪同,不惜屈尊來到康有為下榻的粵東會館的。
以兩代帝師、堂堂軍機大臣、戶部尚書、協(xié)辦大學士之身的一品大員翁同龢,來會訪一個小小的工部主事,這事情有些稀奇。
翁同龢在毓慶宮行走,是唯一能與光緒帝朝夕相處“造膝獨對”的近臣,權傾朝野。
翁同龢當然還記得七八年前的事情。1888年,康有為來京會試,最想見的人就是翁同龢。他給翁同龢的信被回絕后,寫下了《上清帝第一書》,仍然托人求到了翁同龢請為代遞。翁在日記上寫道:“語太訐直,無益,只生釁耳,決計覆謝之?!北M管再次回絕了,但康有為給他留下了一個并不錯的印象?!兜谝粫分泻苡姓嬷埔?,所以他悄悄抄錄了一千多字留存了起來,這是康有為并不知道的。
這一次的來訪,有些“悄然暗訪”的性質(zhì)。否則,他完全可以預先通知康有為,更可以約康有為在一個合適的場合一見。沒有通知,讓陳熾悄悄陪同徑自來訪,也頗符合翁的性格。去信,或讓人通知,總有些興師動眾了。率性順便來訪,在就見見,不在再說。依他的身份,親自前來拜訪,又是誰也不會想到的。他可能就是希望誰也不知道最好。但有一點是最真實的,那就是從殿試起,到看罷康有為的《第三書》,翁同龢“坐不住”了。
這深層的原因,康有為更不會知道。
這與一個人有關,天津海關道、招商局督辦、官辦商人盛宣懷。
還在《馬關條約》尚未簽署的時候,1895年4月和5月,盛宣懷就敏銳地意識到戰(zhàn)敗后的大清,不能再沿襲舊有的老路走下去了,必須盡快調(diào)整內(nèi)外政策,實行變法,方可能扭轉(zhuǎn)局面變?nèi)鯙閺?。他又是一直?jīng)商辦洋務的“老官商”,知道此時找誰最合適。于是,他分別鄭重地給直隸總督王文韶、戶部尚書翁同龢、大學士李鴻章致函。他認為,此時唯有這三個人會明白理解他的用意并對光緒帝產(chǎn)生影響。4月30日,他在寫給翁同龢的信中,強調(diào)所謂自強之道,不外作人才、儲國用、飭武備三大端而已,力勸翁同龢要利用與光緒帝的特殊關系,敦促光緒帝毅然變法,振興國家。
盛宣懷的話,深深觸動了翁同龢。作為在光緒帝身邊近二十年的老師,他深知自己對皇上的影響,滿朝皆無第二人。但這也使他誠惶誠恐。甲午一戰(zhàn),他和光緒帝極力主戰(zhàn),沒想到敗得如此之慘。這使他明白“不變法,不大舉,吾知無成耳”。他同意盛宣懷的看法,早已在他與別人的通信中,開始商討具體的變法大計。對于他來說,這是一次難得的轉(zhuǎn)身。尤其是對于西方國家的態(tài)度,他一變過去保守頑固(他曾仇視在中國修鐵路)的立場,開始與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、美國傳教士李加白等人探討過有關聘請西人,效法西方近代國家實行變法等問題。他請李提摩太擬定了一份變法維新的計劃書,交給光緒參考。他的目的,是想請李提摩太擔任中國政府的新政顧問。
光緒帝對這位培養(yǎng)自己近二十年的老師,自是非常倚重,“每事必問同龢,眷倚尤重”。甲午戰(zhàn)敗后,年輕的光緒帝開始“知西法不能不用,大搜時務書而考求之,見康之書大驚服”。
翁同龢更太想幫助自己的學生光緒帝變法圖強。光緒帝在《馬關條約》簽約前悲痛欲絕,深深刺激他拋開了自己的各種顧慮,決心竭力相助。
身處朝廷中樞,他最明白兩點:一是清廷真正的政治權利,并不在光緒帝手里,還在慈禧太后處;二是要變法圖強,清廷內(nèi)部還沒有一支值得信賴的力量。
正是這支已悄然崛起的以康有為為主的變法維新的力量,讓翁同龢看到了希望。
而光緒帝目前最憂心的事情之一,就是缺少推動變法的人才??涤袨樵凇兜谌龝分屑埠簦ㄗh光緒帝要不拘一格地選拔人才,正中翁同龢與光緒帝的下懷。
康有為的身影,在他的面前越來越清晰。
這就是翁同龢來訪康有為的原因。
他到粵東會館的這天,恰逢康有為外出了。
康有為回來一聽,立即前往東單翁社回訪。這一天,他已經(jīng)足足等了七年。
兩人就國家面臨的困境及其可能的解決辦法,交換了意見。翁對康的一些見解表示贊同。
這是一個標記。帝黨領袖翁同龢與康梁等維新派人物的結(jié)盟,從此開始。
也就是在這一次的會面之后,康有為對翁同龢的印象和評價很好很高了,稱翁為“中國維新第一導師”。
梁啟超說:“自是翁議論專主變法,比前若兩人焉……備以康之言達皇上,又日以萬國之故,西法之良,啟沃皇上,于是皇上毅然有改革之志矣?!?/span>
這個時候,翁同龢還在“毓慶宮行走”,這是翁得天獨厚的特權和便利。毓慶宮是光緒帝的學宮,翁于光緒二年(1876)四月起,即在毓慶宮行走,授學光緒帝前后已長達二十年。二十年的朝夕相處,翁同龢簡直如同看著一個兒子在自己的教誨下成長了起來,已經(jīng)成為一個充滿了英氣的皇上。這種特殊的君臣關系,使他人生的天平不得不靠向光緒。他很驕傲皇上開始有了自己的主見,并傾向開明與自強。在教學過程中,光緒帝自然常常在書房與翁同龢“獨對”,只有他們師徒兩人一坐,屈膝靜靜深入地商討國事。甲午之戰(zhàn),他堅定地支持光緒帝主戰(zhàn),與主和派形成了兩個陣容,后人稱為“帝黨”與“后黨”。本指望甲午一戰(zhàn)能勝,光緒受制于太后的處境必然得以寬松甚至解脫,不料一敗涂地不說,清帝國的損失如此慘重。在兩難之中,光緒是極不愿意在《馬關條約》上簽字用寶的,“臺割則天下人心皆去,朕何以為天下主?”無奈在太后等人的逼迫下,只能違心地在條約上簽字用寶。當時的一幕甚慘,翁同龢呈旨時“戰(zhàn)栗哽咽”,進入毓慶宮書房時,兩人“君臣相顧揮涕”。那么,當光緒帝看了康有為的《第三書》“覽而喜之”“嘉許”的時候,一定在毓慶宮與翁同龢“獨對”時和翁討論過康有為和他的《第三書》無疑。而且,康有為在翁宅和翁的這一次會面后,翁同龢一定將這次會見的詳情轉(zhuǎn)告了光緒帝。
康有為也就真的第一次向光緒帝“走近”了。
六月三十日,康有為再撰“為變通善后,講求體要,乞速行乾斷,以圖自強呈”,即《上清帝第四書》。
《第四書》提出要講明國是,實行全面根本的變革?!氨M棄舊習,再立堂構(gòu)”,并第一次提出設立報館、學會。
簡單地說,《第四書》的具體辦法為五條:一、“下詔求言”,在午門設上書處,許天下言事之人到這里遞折。二、“開門集議”,令天下十萬戶而推一人(議郎),凡有政事,皇上則御令之會議,三占從二,立即實行。各省府州縣咸令開設。三、“辟館顧問”,大開便殿,廣陳圖書,令天下人才皆在左右,上以啟圣聰,廣所未聞,下以觀人才。四、“設報達聰”,令直省要郡設立報館,州縣鄉(xiāng)鎮(zhèn)也令續(xù)開,購取各國著名報紙,令總署擇要翻譯其政藝,“俾百僚咸同悉敵情,皇上可周知四?!?。五、“開府辟士”,從中央到督撫、縣令都開幕府,收羅人才,“合天下之知以為知,取天下之才以為才?!薄芭d舉新法,經(jīng)營百度?!?/span>
這五項措施的實行,康有為建議先由皇上下詔罪己,收天下之心;次賞功罰罪,以伸天下之氣;然后舉逸起廢,求言廣聽,廣顧問以盡人才,置議郎以通天下,數(shù)詔一發(fā),天下雷動,變法維新運動自然推動起來。
《第四書》沒有《第三書》的運氣,康有為和《第三書》一樣先呈都察院請求代遞,都察院以康有為已被任命工部主事為由拒絕接受,轉(zhuǎn)給了工部。工部尚書孫家鼐對《第四書》很稱道,許為代遞,五堂皆畫押,但李文田適置工部,他不肯畫押。最后袁世凱同意幫忙,代遞給了督辦處,但榮祿不肯收,《第四書》終于不能上達。
康有為《第四書》的沒有上達,說明盡管在清廷的官場中有了一席之地的康有為,仍然很難上書。層層官吏在為變革和維新設障。梁啟超等幾個弟子不甘心,又去都察院請求再遞,仍然被拒絕。
別說康有為的變革和維新被設層層障礙,就連光緒帝變革和維新的諭令,結(jié)果又如何?
7月19日,光緒帝發(fā)布令各省舉辦十四項新政的上諭。這是光緒胡燏棻、陳熾、康有為等人的奏折中提取了他認為是當前切實可行的十四項新政,計有修鐵路、鑄鈔幣、造機器、開礦產(chǎn)、折南漕、減兵額、創(chuàng)郵政、練陸軍、整海軍、立學堂、整厘金、核關稅、稽荒田、汰冗員等。上諭依舊是四百里快馬傳遞,要求各省“皆應立時舉辦,悉心籌劃,酌度辦法……限文到一月內(nèi),分晰復奏”。全國各省,僅除西藏、蒙古情況特殊未遞。
這可是皇上下的圣令啊。
力行新政,因時變法,破除積習,以期國家振興富強。
其實,這十四項新政并沒有什么大的內(nèi)容突破,如康有為所提出的“設議郎”等敏感的內(nèi)容就沒有被采納。這十四項新政變革,大多也是過去洋務派提出過并局部實行過的,只是這一次光緒帝把它們集中提出來而已。
結(jié)果如何?按期復奏者寥寥數(shù)省,絕大部分省超過了期限,山西巡撫竟然拖到轉(zhuǎn)年春天。這說明各省地方大吏對光緒帝在拖延觀望、敷衍塞責。還有,福建等五省竟然未見復奏,這完全是置之不理之態(tài)度了。
復奏的意見,更讓人啼笑皆非。贊成其中某幾項新政的不乏其人,表示反對的是多數(shù),更多的是觀望不表態(tài)。頑固派大部分持反對意見。山東、廣東、湖北巡撫反對變法?!白詠硎ベt之君,承帝王之薪傳,守祖宗之法度……弗肯輕事紛更”(廣東巡撫馬丕瑤《遵旨籌議時務各條,酌度辦法,據(jù)實復陳折》)。這是暗示光緒帝在背叛祖宗。反對者尤其反對學習西方,污蔑主張學習西方的人是“賊子、奸民、奸細”,認為引進西方技術和文明是“光天化日清明世界之中,又雜一魑魅魍魎之世界……泰西之法,只可行之泰西諸國,若用于中國,是亂天下之道也”(河南布政使額勒精額《鐵路萬不可開等事折》)。
光緒帝原想再下詔敕十二道,布維新之令,大行變法之事。十二道詔書都擬好了。
但慈禧太后反對。十四項新政被扼殺在搖籃中,尚未頒布的十二道詔書也流產(chǎn)了。黨帝中的一批官員志銳、汪鳴鑾、長麟、文廷式等先后遭謫戍、革職、趕出京城。帝師翁同龢也被革去毓慶宮的差事。
警覺的慈禧太后嗅到了什么?
否則,她如此何來?
有一些研究者提出慈禧最初并不是變法的阻止者,那么,此時距1898年真正開始變法還有三年的時間,這阻止者是誰?也可以說是朝廷從上到各省的頑固派在極力阻止。但哪個頑固派能有如此大的膽量和能量,將皇上的上諭當耳旁風?事情已經(jīng)再明白不過,滿朝中只有慈禧牢牢掌握著朝政大權,光緒帝只是前臺擺設。晚清這個最大的不是秘密的秘密,封建專制制度下的黑暗和殘酷,再次暴露無疑。不是慈禧,又是誰能讓這些剛剛有些苗頭的變法很快流產(chǎn)。
“宮廷政治”,這個帝制下的毒瘤和怪胎,幾千年來都在行走著,始終如此。連對皇家始終肝腦涂地的翁同龢,也被同僚好友榮祿指為“奸狡性成……其誤國之處,有勝于濟寧(按:指孫毓文),與合肥(按:指李鴻章)可并論也,合肥甘為小人,而常熟(翁)則仍作偽君子……”終被慈禧下令撤了翁的毓慶宮之差。
光緒帝,此時在毓慶宮連“獨對”的人,也沒有了。
變法,十四項新政,不得不被“冰凍”起來。
康有為這才覺得渾身很冷。
對有的維新者來說,遠不止“很冷”。 (未完待續(xù))
(作者:張?。?/span>